清明﹒懷念我的外公外婆
我的媽媽今年七十歲了,按照她的說法,現(xiàn)在每過一年,自己就感覺像又老了十歲。她常在我耳邊嘮叨讓我在今年的清明時節(jié)將她的父母的一些往事寫成文章發(fā)到網(wǎng)上去,以表達她對自己父母的思念之情。
我媽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洪山鎮(zhèn)認識我爸,我一出生就被放在了武漢的外公外婆家里。我是在他們二老身邊長大的,自然有對二老的些許記憶。加上我媽在我耳邊重復的講述,整理出來借貴網(wǎng)之地,以表達我媽及我對他們二老的哀思。
外公外婆是地道的湖南衡陽人,外公的爸爸是當?shù)睾苡忻睦现嗅t(yī),外婆的爸媽是政府職員。外公在衡陽郵電部門工作。外婆在沒有嫁給外公之前讀過高中,在法國人開的教會醫(yī)院當護士。那時的中國戰(zhàn)禍連連,外婆經(jīng)常護理一些被炮彈片炸傷的病人,印象深刻的是一病人腦袋上被彈片崩出一個洞,又沒錢包扎,外婆處理傷口時從創(chuàng)傷處取出無數(shù)的蛆蟲來。還有一個病人頭頂上插著一個彈片,醫(yī)生說要準備一臺手術(shù),外婆術(shù)前消毒,由于年輕膽大用鑷子一不小心將彈片拔出,好在無大礙,也省了手術(shù)。
一場重要的戰(zhàn)事從此改變了外公外婆的一切。那就是中國抗戰(zhàn)史上著名的(衡陽保衛(wèi)戰(zhàn))。日軍為確保拿下國民黨重兵防守的軍事重鎮(zhèn)衡陽,動用了多于守軍七倍的兵力,還使用了毒氣彈,國民黨拼盡全力抵抗。外公外婆隨郵電公司的十幾戶家屬往北往西逃難。敘述中我記住了有耒陽,武岡,永州等幾處地名。一路走的都是湘西的大山區(qū),然而仍有許多的驚險。此時我大舅已經(jīng)出生背在了襁褓里。聽前邊逃過來的人說有日本人,一行人急忙躲到了山頂,蹲在灌木叢中。外婆無意中伸出腦袋往山下公路上望了一眼,是一隊一隊密密麻麻的黃褂子日軍在急行軍,嚇得差點暈倒。幸虧背上的大舅從不哭鬧,否則哭聲引來日軍后,他們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
又到一座小鎮(zhèn)上,此處仍有日軍,但外婆說駐扎下來的兵不亂來。外公一行人從他們面前過,一個士兵指著外婆背著的大舅向旁邊的士兵嚷嚷著聽不懂的日語,引得眾士兵大笑起來,此時外婆腦袋都要炸了,面無血色的快步通過,還好,過了也就過了。
湘西的蚊子很多很大,晚上在農(nóng)戶家借宿,七八個人擠一個通鋪,很大的蚊帳,借著燭光看見帳內(nèi)全是密密麻麻蚊子伸進來想要吸血的一寸長的嘴針,全身雞皮疙瘩頓時起來,不敢熟睡。
逃日本人不敢走公路,大部分時間都走小路,月子里的外婆還要在冬天里無數(shù)次踏過冰冷的溪水,小河,落下了嚴重的風濕腿,年邁后一條腿因風濕嚴重萎縮,走路一瘸一拐。
逃到湘北一座城市后,公司解散了,會計將隨身攜帶的財物平分給了大家,外公外婆等幾家熟悉的一起到了武漢。
抗戰(zhàn)勝利后,外公外婆曾回到衡陽想找到自己的親人,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多方打聽仍沒有親人的任何音訊,原先住的房子也變成了廢墟。
一九四六后,外公在武漢市郵電部門一個公司工作,外婆上過高中,在一所小學當教師,那時我媽媽,小舅,二姨,小姨相繼出生。
外公是公司高級技術(shù)工程師,經(jīng)常到全國各地出差,五六十年代一次出差到江西,聽說附近打下了美國的U2隱形飛機,急忙前往,F(xiàn)場有士兵把守,外公掏出工作證說要進去檢查電話線路被批準進入。
外公因工作積極年年被單位評為模范,一次在大山中架線路,突發(fā)山洪將幾根電線桿沖走,外公冒著被洪水沖走的危險,沿路將國家財產(chǎn)全部找回。
外公生活十分簡樸,卻經(jīng)常將攢下的錢無私幫助困難的親戚和鄰居。他穿著十分樸素,一次在北京總公司開大會,因穿著被會場人員阻攔不讓進,后得知身份后會議主辦方領導專門向外公道歉。
外公是公司骨干,曾教授技術(shù)給一班越南來的留學生,被評為優(yōu)秀教師。越南留學生們從未見過下雪,武漢的一場冬雪將他們驚喜地就像一群暴雨剛過草地上水坑邊追逐打鬧的野兔。
六十年代初,剛經(jīng)歷三年自然災害,物資十分匱乏,外婆將省吃儉用很長時間攢下的糧票換了一袋米糕偷偷塞進準備出差的外公的公文包里,后火車上包被小偷偷走,外公報案后小偷被抓到,乘警問少了什么東西沒?外公說沒少東西,但多了一袋糕點退回;貋砗笸馄判奶哿撕荛L時間,以至于現(xiàn)在還常提起。
文革中知識分子被批斗,外公被下放到河南確山縣五七干校勞動,后因工作需要僅過一年就被公司接回。
外公由于常年在外出差,而且全是大山里架設線路,六十不到因高血壓臥床不起,外婆因此辦理了提起退休照顧病床上的外公。六十三歲,外公因高血壓并發(fā)腦溢血離開了我們,那時我五歲。媽媽說外公生前特別疼我,不管去哪里從來都抱去抱回,即使我媽在旁邊也不讓她抱,生怕我媽手勁小碰傷了我。
外公去世后,外婆和小舅一起生活,我到讀小學年齡回到隨州父母身邊。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后,日本人曾在武漢展覽館展銷大量物美價廉的小電器,輕工產(chǎn)品。公司隔壁左右都去了,外婆堅決不去,道:“日本人的東西再好,不要錢,我也不會去!蔽覀兌记宄劳馄胚@句話深深的含義。外公外婆一生中,的確是沒用過一件日本人做的東西的。日本帶給他們的是家破人亡,失去親人的永不忘記地深深地痛。
八十八歲高齡,外婆不幸患上老年癡呆癥,次年離開了我們。那年,我在上海,得知消息坐動車4小時趕回武漢,在殯儀館見了這個世上第一個養(yǎng)育我的親人最后一面。然后隨外婆所有后人將骨灰送回了衡陽--她老人家出生,生活過的地方,那里我第一次見到外公的墓,外公外婆在分開近二十年后重聚,從此永遠相依相伴。
西城楊柳弄春柔,動離憂珠淚難收。
碧野朱橋當日事,人不見逝水空流。
又是一年的清明時節(jié),外公外婆的相貌在我腦海中不停浮現(xiàn),以至于我此時產(chǎn)生了幻覺,認為他們二老并沒有離開過我、他們只是暫時離開,去了臨近的一座星球。我在未來的某一天去那里尋找他們,外公外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晨,從一望無際綠草地開滿野花的小山坡上的木屋里出來迎接我,他們面帶笑容,張開雙臂,像以前抱我一樣的姿勢擁抱我,外公仍然那么年輕,外婆右腿不再一瘸一拐。對不起,我無法再寫,就此擱筆….
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
滴滴答
二〇一五年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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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4-5 07:44 上傳